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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佳儒帶著學生們連畫了半個多月的4開大幅,
往常基本上是一天一幅畫的效率,現在卻因為開幅變大,要三四天才能畫一幅。
在這個過程中,
四個學生的各種小問題忽然被放大,每個人都焦頭爛額、手忙腳亂。
沈佳儒要一邊畫自己的畫,一邊幫助學生們改錯和提升,同樣忙的腳打後腦勺,
甚至冇工夫打電話給王建問問清美雙年展的狀況。
華婕自從送走了維斯特的人,
也進入到瘋狂補習階段——
跟著沈墨補課程,跟著沈老師補大開幅作畫的各種技巧。
由於她才逐漸從匠氣的泥沼中爬出來,在大開幅作畫過程中,一旦遇到困難,難免本能的想靠上一世背誦的各種畫法去解決問題。
為了不讓匠氣重新回到筆下,
她不得不增大私下裏練習的力度。
徹底忘記上一世學的東西,
太浪費了,她要通過不斷的試驗和練習,
將上一世死記硬背的畫法吃透,
融入到自己的畫風裏,
成為屬於自己的東西。
去糟粕,留精華,纔是進步的方式方法。
可想要達成這樣的境界,所付出的努力就要加倍加倍再加倍。
是以,她每天抽所有時間畫畫,
也聽取了沈墨的建議,
在每三天一次的休息日之外,都住在沈老師家的客房裏。
如此節省時間,增加效率,
埋頭隻顧畫畫和學習。
基本上跟高三學生一樣,每天早上5、6點起床,中午睡半小時午覺,晚上12點躺下,保證必要睡眠的5到6個小時即可。
偶爾畫性濃鬱,也會熬一兩次夜。
很苦,但看著錢衝、方少珺和陸雲飛也都咬著牙竭儘所能的尋求進步,她也就堅持了下來。
夥伴的影響力,是很可觀的。
……
這天晚上,沈墨半夜起夜。
才走到三樓樓梯口,便被杵在那兒的石膏相嚇了一跳。
他剛安撫下自己砰砰砰亂跳的心,拐過一圈一圈樓梯,心有防備的冇被每個樓梯口梳著的石膏全身像嚇到第二次。
結果在廚房門口,還是被驚的倒抽一口涼氣。
這tm……他們家就冇有一片不存在石膏像的淨土嗎?
他一邊喝水,一邊盯著門口那麵對著自己的石膏像,抬起頭,樓梯口和客廳裏擺著的石膏,彷彿也都在看著他,耳邊似有哀嚎:好渴……好渴……也給我一口水喝……好渴啊……
承受著巨大的壓力,他喝掉半杯水,放下杯子想拐回樓上。
目光又被擺在客廳窗前的畫作們吸引。
借著月光,他踱步到華婕的畫前,忍不住感慨:
“她怎麽能畫的這麽情緒飽滿?”
“能看出情緒飽滿嗎?”一道女聲忽然從左後側方響起。
沈墨嚇的差點風度儘失的大叫出聲,捂住幾欲躍出的心臟,他轉頭瞪向華婕:
“你怎麽還不睡?怎麽不開燈?”
“我剛關了燈準備去睡,就見你晃晃悠悠下來。我剛纔明明見你看了我一眼,我還以為你瞧見我了呢。”華婕委屈道,她又不是故意嚇他咯。
“你穿一身白,跟個石膏像似的……”沈墨拍拍胸口,吐出一口氣,拎住她的衣服後領,拽著她便往樓梯口走:“這都幾點了?你明天是不想好好學習畫畫了吧?居然還不睡覺……”
華婕的確有些累了,憨笑著任她扶著頸後,如乖巧的貓般被他推著往前走。
然後,路過畫室時,門忽然打開,一個高壯的人影走出來,蓬頭垢麵,疲憊拖遝的步伐猶如喪屍,嚇的沈墨差點蹦起來。
本能一哆嗦後,他才反應過來,對方不是別人,正是他那個專注畫畫會忘記時間的親爹。
這tm都幾點了,一個個的都不睡覺……
“你們還冇睡啊……”沈佳儒聲音有些嘶啞,在這暗夜中顯得格外詭魅。
“起夜喝水。”沈墨鬆開按著華婕脖子的手,率先轉身拐上樓梯,走了兩階又忍不住回頭,“你也睡吧。”
“……嗯,新畫開始,有點沉迷無法自拔,冇注意時間。”沈佳儒說著伸了個懶腰,捶捶自己發硬的肩膀,歎息道:
“要睡了,上年紀,熬不動咯。”
“老師晚安。”華婕道。
“嗯。”沈佳儒擺了擺手,徑直走向廚房,弄了兩杯水喝,隨即拖遝著腳步,晃向自己臥室。
推開臥室門,沈佳儒眉頭皺起,朝著已經關好的華婕房間望了一眼,嘀咕一句“這倆人大晚上都不睡覺,在客廳乾什麽呢?”。
撓了撓眉,才關上房門。
別墅再次恢複寂靜,隻剩無數石膏像站崗般守護著房間各個角落。
……
……
週六,趙老師帶著自己的高二藝考衝刺班來逛清美雙年展,帶著這些學美術的孩子們長長見識,感受下清美院的審美傾向,也算為下半年的藝考做做準備。
“看看這幅畫的光影處理,你們考試的時候如果需要畫銅壺,就把這個畫法背下來。”
“這幅畫的筆觸,落筆的果斷,要捨得用顏料,不然蓋不住紙張顏色……”
“看看這邊過度的處理,過度是冷色調,陰影是暖色調,明白為什麽嗎?”
趙老師一邊走,一邊以每幅畫為例,給孩子們講解標準畫法。
“……”王建與他們擦肩時,聽到這些話,既覺得唏噓,又覺無奈。
明明畫畫就是要考驗孩子們的觀察能力,靠觀察力,和將觀察到的東西轉化成線條及色塊的能力,來畫畫。
但……學習畫畫的過程大概就是這樣,為了效率和應考,難免要死記硬背‘銅壺怎麽畫’‘水果怎麽畫’‘石膏怎麽畫’。
於是,教出來一茬一茬畫畫的孩子,在完全不知道什麽叫匠氣,不明白自己正被‘生產’成同一批次的同類‘產品’時,就懵懵懂懂的踏上畫匠之路了。
也不知最後離開校園,有多少能突破‘匠’字,迴歸靈氣,畫出自己的風格。
不過,總算現在許多設計崗位、美工崗位對匠氣的容忍度非常高,對於這個社會來說,隻要是人才,哪管匠與不匠呢?
即便匠,也能擁有不錯的未來吧。
走到門口,王建正巧看到兩個人從車上走下來,他立即迎過去,笑著與對方握手:
“喬總好。”
“王老師你好。”喬百萬笑的比王建還和氣,是個滴水不漏的謙和商人。
雖然看起來像個普通老農,但談笑間又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在。
跟在喬百萬身後的秘書朝著王建笑笑,便一聲不吭走在喬百萬左後方。
“辛苦你從山西趕過來看展了,快請進。”王建是聽了沈佳儒老師提起,才知道山西有這麽一位喬老闆,也是喜歡收藏藝術品的同好,這纔要了地址發送了邀請函。
冇想到月中時對方終於來電錶示回來,並立即啟程到訪。
這樣穩定的畫作收藏者,是辦畫展、賣畫者最需要好好經營的客戶。
王建是清美的老師教授,同時也是學校對外的視窗,他組織這次畫展就是希望能打通國內的藝術品市場,為學校在讀的學生們,也為未來將進入社會的孩子們,多開拓出一條康莊大道。
雖然孤僻深鑽繪畫的許多教授老師瞧不起他,覺得他不務正業,但王建自己主意很正,哪怕眾多人不認同,但隻要學校還支援他搞,他就能堅定不移做自己要做的事,並堅信自己做的對。
這個世界上,總要有人不那麽清高,去做清高的藝術家們嫌臟嫌累的活。
王建覺得他可以做這樣的人,還做的清清爽爽,痛痛快快。
是以,當他掛著笑臉招待喬百萬這樣的暴發戶時,心裏冇有一點瞧不起或者不自在,他熱情的真誠,謙和親切如家人。
“客氣了,像我這樣喜歡畫的人,還要感謝清美組織這樣的畫展啊,是給優秀畫作們一個視窗,也是給我一個渠道哇。”喬百萬笑著跟王建並肩,一邊還歎息道:“像我之前就找不到門路,才一直冇買到沈佳儒老師的畫,以後你要是有辦法催動沈老師辦畫展,可一定要喊上我。”
“聽說沈老師已經開始籌備畫展了,最近新畫的推進也很順利的樣子。”王建立即笑著應和,將自己得到的最新訊息講給對方聽。
“真的嗎?什麽時候辦啊?”喬百萬雙眉挑起,幾個月前見沈老師時,還冇聽說對方有在畫新畫、籌備畫展啊。
這次來北京一趟,果然還是值得的。
“哈哈哈,沈老師纔開始畫,要真的到籌辦畫展那一天,估計還要好多年吧。回頭我也要多催催沈老師,就算不辦大型的,也可以先辦小型的嘛,畢竟我們等他也等了太多年啦。
“或者不辦小型畫展,拿出一兩幅畫來參加國內外的畫展,也可以嘛。”王建一邊笑著湊趣,一邊引著喬百萬一幅一幅的欣賞雙年展的作品。
“對嘛,先給我們一兩幅畫,讓我們解解饞。”喬百萬歎息一聲,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看到沈老師的畫,就被那種莊重沉凝,大氣雄渾的畫風所擄獲,可惜他想買時,沈老師已經遠走勁鬆,不辦畫展不賣畫了。
“哈哈,喬總可以看看這些孩子們的畫,多加指點。”王建。
“前陣子我買了沈老師一名學生的畫,名師的確出高徒,那幅畫……怎麽說呢,有種令人心情寧靜的力量。”喬百萬道。
“是方少珺的畫嗎?”王建挑眉問。
沈老師三個學生中,按照專業的綜合實力評判的話,最強的便是天賦超強的方少珺了,這也是清美雙年展給她冠軍的因素之一。
喬百萬回想了下,立即憶起之前沈老師的三個學生中,似乎的確有一個女孩子似乎就叫方少珺。
她畫的怎麽樣來著?好像是非常整齊非常不錯。
但……喬百萬買畫不是為了炒畫,也不是為了將來等誰紅了後彰顯自己擁有這個人畫作收藏。
他不考拉將來升值後賣,也不考慮立自己懂藝術收藏家的人設。
他隻是為了自己喜歡。
喬百萬有一個獨屬於自己,家裏任何親人,包括孩子,包括清潔阿姨都不可以踏足的閣樓。
閣樓四麵冇有窗,隻有頭頂一個小方窗。
他每天都會站在凳子上,將小方窗擦的透亮。
每當奔波忙碌和壓力山大的工作之餘,他就在窗下放一個水盆,然後獨自坐在閣樓內,不開燈,隻望著頭頂小窗中透在水盆中的陽光或月光。
如果這還不能讓他內心平靜,他就再抬起頭,借著月光或日光,跟自己收藏的畫對話。
現在,最能讓他寧靜的畫,就是他買的華婕那幅《純色雪原》,那些留白,那些清淺的色調,讓他感到釋放。
這纔是他買畫的目的,尋求情緒上的共鳴和安撫,他需要一幅畫具有強大的情緒感染力。
“不,是華婕的畫。”喬百萬憨厚笑笑。
買的還是大家都覺得華婕並冇有畫完的一幅,彷彿半成品般的畫。
但這種東西不就是這樣嘛,純粹主觀。
“華婕,她在這次清美雙年展比賽中也有非常出色的成績,是我們的全國亞軍。”王建立即接話道。
巧了,喬總喜歡的畫家,他們也給了很好的名次呢。
“是嗎?哈哈哈哈,畫在哪兒呢?”喬百萬一直維持的憨厚笑容忽然就破了功,眉眼瞬間挑起,整個人都變得興致勃勃起來。
隱約似乎還透著一股自家孩子得獎般的與有榮焉和驕傲。
“……”王建引著喬百萬往畫展最內走,笑著道:“就在裏麵。”
果然,一旦開始購買某個畫家的畫,這個人就會受這位畫家牽動,甚至常常產生將自己喜歡的畫家當爸爸、當媽媽、當女兒、當兒子、當自己等諸多情緒。
這種羈絆,往往還會促使買者不斷不斷的購買該畫家的畫。
華婕這才15……嗯,過年也才虛歲16吧,已經擁有將她當成自己人的粉絲擁躉了嗎?
而且,要知道喬總積累的財富可是非常可觀的,有這樣的穩定購畫者的話,她未來的繪畫人生,應該不會太坎坷吧。
想想那些看起來光鮮實際上可能飯都吃不上的專職畫家,華婕擁有這樣的起步,真的……很厲害啊。
王建轉頭看一眼喬百萬,抿住唇,壓抑住自己想歎氣的衝動。
剛入社會的時候,他也想過專職畫畫養活自己,結果窮到吃不上飯。
後來大學室友來北京,他還要請客,帶著朋友們下館子。
結果飯後,朋友搶著付了帳,還在他租住的破瓦房畫箱下藏了100塊錢給他。
那天他獨自坐在畫室裏,哭了1個小時。
之後他聽了朋友的勸,以工養畫,後來進入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當老師,又一步步走到今天……
他之所以要辦畫展,之所以想要聚集一個穩定的有錢愛畫者的圈子,就是想要讓更多的畫家能像華婕一樣,擁有穩定的客源。
或許許多人無法像華婕一樣,初出茅廬就靠自己的話征服擁有購買實力的大佬,那他王建至少要構建一個環境,幫畫家們提供一個平台,讓他們有機會在這些有錢又愛畫的人麵前展示自己。
……
“我們來看冠軍作品的明暗處理,這個就是加入了自己的表達了,畫者在常規做法中,新增了許多反常規的畫法,你們能分辨的出嗎?”趙老師仍在以畫作為例,給自己的學生們做講解。
學生們搖頭,趙老師微笑著開始一一做解。
“老師,這幅《等待乘車回鄉的青年》畫法上,好像之前您讓我們買的那本水粉畫教材上的畫啊。
“這些明暗的處理,交界線的筆觸,陰影的選色,頭髮的過度……”
一名學生忽然指著亞軍的第一幅畫道。
趙老師和學生們齊齊將視線落向這幅亞軍畫作。
“嗯,是,畫者對各方麵內容的處理非常老練,非常的學院派。”趙老師嘖嘖兩聲,又道:
“這應該是個參加過高考藝考,在美院進行過係統學習的高材生。
“而且雖然這幅畫也有屬於自己的表達,但整體還是非常遵循畫作的創作基本法,紮實又樸素。
“我們選擇臨摹的話,可以嚐試畫這一幅。”
“老師,這幅畫也太複雜了吧。
“半身像,還有豐富的背景,而且細節衣物、手套、包袱等東西也太多了,這得畫到猴年馬月去啊?”
學生們叫苦不迭。
“雖然畫麵豐富,但其實畫者並冇有無限細化。
“除了主體人物和畫作者想要表達的核心內容外,都是用非常簡化的方式處理的,這些用最少筆觸勾勒靜物的手法,更要學習臨摹一下了。”趙老師對著這幅畫,忍不住讚歎,雖然有些匠氣,但還真是教科書級別的一幅畫高考臨摹啊。
“老師,我們考試的時候,要畫的這麽難嗎?”學生仰頭看著這幅畫,眼中充滿了恐懼。
“應該不會這麽難,但如果能畫到這個水平,一定所有藝考無敵手。來來來,都選個角度該坐的坐,要站的站,抓緊時間開始畫吧。”趙老師拍手招呼孩子們道。
1塊錢看展,不僅能感受下全國年輕人的水平,欣賞到各種風格的畫,還能一坐一天的臨摹,簡直太值了。
趙老師安排著孩子們一排一排坐好,自己則站在邊上,仔細打量起前三的畫作。
季軍的國畫就不用看了,現在孩子們高考還冇考呢,完全不考慮。
冠亞軍的畫中,冠軍人像的處理有太多涉及個人風格的內容,對於這些基礎都還冇打好的學生們,臨摹的話很容易因為不懂得分辨而誤入歧途。
這幅《等待乘車回鄉的青年》就非常妙了,每一處光影的處理,筆觸的處理,結構的處理,都在藝考考覈範圍內,都做的中規中矩十分優秀。
簡直就是高考藝考樣板展示畫作啊。
盯著學生們畫畫,趙老師閒著也是閒著,認真打量起亞軍華婕的第二幅畫。
畫者棄水粉而開始畫水彩,但仍能看出許多筆觸和畫法習慣仍停留在水粉畫的技法中。
但莫名的,將水粉畫的技法融入水彩畫中,使用透明顏料厚塗,竟有一種奇特的清透又豔麗的感覺。
趙老師嘶一聲,忍不住喃喃自語:
“難道現在大學已經開始研究多種畫法雜糅使用的新型畫法了嗎?
“這是國內大學院校準備鑽研的新賽道?”
“不,這是畫者自己的個人行為。
“不過的確給大學院校提出了一個新的方向,繪畫這個藝術形式,或許本來就不應該完全框在‘油畫’‘水彩畫’‘水粉畫’‘國畫’這些已成型的形式中,可以在‘抽象畫’‘版畫’‘雕塑’等形式和畫派之外,不斷的尋求新的對美、對藝術的表達。”
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身邊的王建,開口插言道。
“您是?”趙老師挑眉。
“啊,我是這次清美雙年展的組織者之一,我姓王。”王建笑道。
“王老師您好。”趙老師忙伸手與之相握。
“哇,這個真的畫的好厲害啊,這個線條我臨了半天,還是手抖,人家這手穩的,嘖嘖。”
“那個顏色怎麽調的?我怎麽調了半天也調不出一樣的顏色?”
“我艸,怎麽越臨摹越難了?這些筆觸壓上去,我明明是照著畫的啊,怎麽就是不一樣?”
“哎,我學會了,這個地方要留口氣,你把那邊畫死了,兩個顏色完全壓住了,顯得悶。”
“這麽厲害的嗎?畫畫tm的是偵探才能乾的活吧?”
“啊啊啊啊,那個顏色到底是怎麽調的啊?你們這調的也都不對啊。”
畫畫的何必為難畫畫的?
這位亞軍選手,何必畫的這麽難,嗚嗚。
“算了吧,差不多得了,別這麽追求完美。人家畫了一輩子畫能調出那個色,做出那個筆觸,我們才高二,差不多畫畫就可以了。能臨摹出一半水平應該就能過藝考了,難道你們還追求畫出來跟書上印的似的?”
一位男生見身邊同學們越臨摹越痛苦,簡直一個個都要崩潰似的,忙開言安撫。
“這是清美院高材生畫的吧?”趙老師忍不住好奇,他既冇有每個月購買《視覺111》的好習慣,也冇有提前瞭解一下清美雙年展參賽者的狀況,是以對華婕一無所知。
在她想來,這位畫者,一定是美院即將畢業的大學生吧?二十郎當歲,每年的畫作都能成為大學校園裏被追捧的優秀展品,是同學間的‘別人家學生’,這個樣子。
王建轉頭與站在身邊的喬百萬相視一笑,目光掃過所有孩子們和趙老師,看似不認識,實際上非常壞心眼的道:
“不,不是我們學校的大學生。
“實際上,這個亞軍華婕,畫這幅畫的時候才15歲,是北方小城勁鬆的一位高一學生。”
“……”
“???”
“!!!”
“what???”
“我艸!”
“天啊——”
正埋頭專注臨摹華婕畫作的學生們,忽然齊齊抬頭,異口同聲發出獨屬於自己的驚歎(憤怒)之音。
“比……他們還小一歲???”趙老師看了一眼自己的學生們,然後不可思議的望向王建。
這……到底是他這個老師教的不行,還是他的學生們太過愚笨?
怎麽人家孩子才15歲就能畫出這個水平,而他的學生們都十六七了,臨摹都臨不像?
一瞬間,趙老師連同她的學生們各個麵如死灰,無法接受現實。
打擊太大,侮辱性還賊強。
摔筆!
寶寶們不開心,寶寶們不想畫了!
……
喬百萬站到這三幅畫前時,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買下它們。
第一幅《等待乘車回鄉的青年》,的確如圍著畫的老師和孩子們所說,略顯匠氣。
但他冇辦法不為畫麵動容。
看著畫上的青年,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,家裏生活太艱難了,娶不到媳婦,打不到好工,又失去了接班的資格,不得不離開家鄉去外省打工。
奔波著一毛錢一毛錢的攢自己的財富,窮困潦倒,好像四處奔波著挖找食物的野狗。
那時候,他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尋找出路時,大概就是這樣的神態吧。
茫然的等待,除了疲憊和倦怠,一無所有。
他的手也是那般滿是老繭,臟兮兮的甲縫和指紋裏全是泥土汙黑,彷彿這輩子都洗不乾淨。
身邊許多跟他一樣的人,就那樣有一天每一天的過,渾渾噩噩。
大家一起經曆絕望,痛苦,被人當老鼠一樣轟趕,也被人狠狠欺負壓榨,過的不像個人。
後來,身邊不少人慢慢停在原地,被生活壓扁了,不再掙紮。
可他卻不甘心,他什麽苦都能吃,什麽活都能乾,拚了命的苦熬,發誓一定要賺到錢。
他很幸運,抓住了人生中最至關重要的機會,一點點攢到最初的資本,活下來,然後慢慢變成一個受人尊重的老闆。
別人隻看到了他現在的暴富,卻不知道他也是苦命人家的孩子,也是咬著牙挺過來的。
王建站在喬百萬身邊,剛纔還一直跟對方聊兩句,這會兒卻噤聲不發一言。
他看到了喬百萬泛紅的眼眶,看到了對方滄桑眼角含而未下的淚水。
他不知道華婕的畫作到底觸動了喬百萬怎樣的過去,但很能明白這種與畫作表達的情緒共鳴時,那種情難自已。
這就是畫作的魅力,冇有隻言片語,卻能表達浩瀚無邊的情感。
不同的人會在同一幅畫裏產生截然不同的體悟,也會有各不相同的情緒反應。
王建的情緒也變得感傷起來,受喬百萬影響,表情莊重站著,呼吸都沉重了幾分。
喬百萬悄悄揩去眼角的晶瑩,又將目光轉向《木匠》,這幅畫不再是對勞動者的同情,但仍有對勞動者樸實勤勞的讚歎,還有一種貼近生活的細膩情感在表達。
這些勞動的人,無論是木匠還是誰,他們可能是你的父親,可能是你的兄弟,可能是你的母親,也可能是你自己。
總之,勞動人民就在你身邊,融入到你的生活裏,那樣親切又溫暖。
喬百萬被那種‘父子’一齊勞作的融洽氣氛所感染,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和孩子。
然後,他又望向最後一幅《冰晶中的無數個我》。
喬百萬冇有那麽多精神層麵的困境與掙脫,他的人生就是闖,拚了命的闖,死扛著闖。
所以他冇有如陳安通那般的震顫,但喬百萬卻從畫裏讀到了‘解脫’。
那種從痛苦中解脫,從過去中解脫的自由。
喬百萬閉上眼,默默吐出一口氣,就是覺得舒服。
看這三幅畫,他看過了自己的人生,看到了自己的成功。
那些永遠忘不掉的過去,所帶來的怨氣和痛苦也得到瞭解脫。
一個年輕的女孩子,怎麽能在畫中做出這麽多表達呢?
喬百萬睜開眼,轉頭對王建道:
“這三幅畫,我想買。”
“喬總,一幅10萬,您確定有購買意向嗎?”王建問。
“是的。”喬百萬認真點頭,眼神都透著堅毅。
“是這樣,那請您跟我到貴賓室做一下登記,交一下定金。
“這三幅畫因為有多人表達購買意願,必然會在畫展結束後進入拍賣環節了。
“到時候要價高者得,您確定願意參與競價嗎?”王建再次詢問。
喬百萬搖頭苦笑,又覺得不出所料:
“果然會喜歡這三幅畫的人,還不止我一個嘛。”
“是的,還有一位上海的老闆表示想一起買下這三幅。
“另有一位流學歸國的女士願意買第三幅作為收藏。
“還有一位白手起家的南方企業家,想買這幅《等待乘車回鄉的青年》。
“一位來我國做投資生意的法國人,想買這幅用水粉畫法繪製的水彩畫《木匠》,他覺得這種畫法代表了孩童般不受拘束的繪畫理念,在畫展滿室皆巧的環境中,是難能可貴的‘拙’,繪畫求拙不取巧,他認為這纔是真正的藝術品……”
王建一邊講著,一邊引喬百萬往貴賓室走。
“我一定會來參與競價……
“真冇想到,這麽多……”
喬百萬的聲音逐漸變遠,也變得模糊不清。
留在原地臨摹的學生和趙老師都還回不過身來。
“一幅畫10w?還是拍賣前的價格?”
“10w是什麽概念?我的天……我爸我媽加起來要乾好幾年!”
“我……我也能有這麽一天嗎?”
“別想了,看看自己跟人家的差距。”
“那我賣個一幅1000行不行?”
“你是傻子嗎?畫畫這一行,隻有10w和0的區別。要麽是頂級畫作,無數人追捧,要麽就是普普通通,哪怕是‘還不錯’級別,也無人問津。藝術品跟生活必需品可不一樣,人們隻追求最強的少數作品!”
“……那我還是學學設計之類的吧,我聽說現在國外許多人做電影做遊戲啥的都需要美術強的人,以後說不定也能往那個方向走走呢。魂鬥羅、超級瑪麗的人物和場景不都是需要畫出來的嗎?”
“啊……一幅畫10w啊,好羨慕啊……我……我覺得我又能畫了!”
“讓我畫!我還能進步!我要賺10w!!!下一屆雙年展等我!!!”
……
半個月後,喬百萬接到畫展結束、邀請他參加拍賣的電話。
帶著自己的一位秘書、一位保鏢,和一皮箱現鈔,他再次踏上飛往北京的飛機。
“喬總,您帶這麽多錢,對那幾幅畫是誌在必得咯?”秘書坐在喬百萬身邊,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,好奇開口。
“嗯,幾十萬帶上,總歸要買點什麽回來。”
“您是說,如果買不到那三幅畫,也要買到別的畫嗎?”
“不,如果買不到那三幅畫,就買搶走畫的人的頭。”喬百萬道。
“!!!”秘書愕然瞪圓了眼睛,不自覺看向喬總另一邊的保鏢。
怪不得這一趟帶了保鏢嗎?
啊……這……他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?
“……”喬百萬轉頭看他一眼,“我開玩笑的。”
“哦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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